“都让我们找个班上”,婉婉说,她正因为上过班,才更不想上班,“不想过那种饭钱都要算计的生活。”

2022年6月,婉婉从广西一所二本院校的艺术专业毕业。当主播之前,她做过美术老师,时薪13元。室友们大多考取了教师编制和公务员。室友告诉她,工作中需要干很多杂活,月薪三四千。她对这种出路不满意。

她掰着手指算,除掉房租、买菜,随便买点东西,三四千就什么都不剩了。“父母都是农民,要是出了意外需要用钱,难道还让他们补贴吗?”

“做这个还能搏一搏,多赚些。”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,一直很独立,高中暑假便独自坐火车到东莞打工。与她同期开始直播的女孩没坚持下去。她熬过了初期,现在月收入大都在一万元以上。

代价是直播间刷屏的谩骂声。她一句句复述网友发来的恶语:“你真是白活了,上个大学白上了,还本科呢”“你还不如去卖,爸妈看了不心疼吗?”

这一晚的直播中,婉婉获赞1.6万,在线观看人数148人。观众里有她的父母。

对此她表现得无所谓。父母不太懂互联网,也不反对她直播,只是会带着长辈的攀比心理问她:别人的直播间怎么能收那么多打赏?

【4】屏幕内外

打赏往往伴随着骚扰。直播间外,主播也需要花大量时间和心思,来维护和打赏者的关系。

婉婉会把榜一大哥分成两类,纯表达欣赏的“情怀党”和别有所图的“其他大哥”。她最信任的是前者中的一名“大哥”。没票的时候,大哥会给她送“尊严票”,还会送“华子”。

“大哥把我当女儿,给我人生建议。”她说,在聊天软件上,大哥常与她聊美术、聊建筑,开导她与父母的矛盾。开播前调试设备时,她仍在不间断地与大哥发语音,分享自己的日常。

在婉婉展示的聊天记录里,这名“大哥”曾说,她像自己的初恋,看见她就像看见年轻、青春的自己。

她性格开朗,面对陌生人也坦诚地聊起自己的父母、爱好、宠物。对于陌生人送的食物,她十分自然地接受,邀请她一起喝奶茶,她也会自然地挽起女孩的胳膊。聊天分享作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,她看起来并不排斥。

面对别有所图的打赏者,婉婉说自己从不答应,“不想变成那样”。说到这里,她停顿了一下,垂下头:“但已经成为我从来没想到的样子,我还以为毕业后,我会在哪个广告公司当白领呢。”

女主播要留住“榜一大哥”,男主播也要留住“榜一大姐”,如何把控好屏幕内外的界线,是他们共同要面对的问题。

研究数据显示,男主播约占总数的11%。林宇说,男主播的“男”,就是困难的“难”。

在主页的视频中,他身着迷彩服,要么在草坪上匍匐前进,要么展示格斗术,展现“年轻硬汉”的人设。他很清楚,自己的受众都是年纪偏大的姐姐。

曾有姐姐提出想与他发展恋爱关系,林宇说:“不想这样,做朋友就好,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说不清楚。”被拒绝恋爱请求后,那位说要给林宇刷一万个墨镜的“榜一大姐”再没来过直播间,还把他拉黑了。

一旁的“一姐”过来支招,提到相似的经历,她发现对方手机号,“我打过去了,他就回来了。”林宇听到后说:“回来了?牛!就应该主动出击。”两人达成一致,手一甩,满不在乎地说,就该这样,“不能要脸,就是要钱。”

即便在“拉扯”中选择把亲密关系彻底“商品化”,他也没有婉婉那么习惯于提供陪伴感、亲密感。他说把大姐当朋友,提供情绪价值,但他对于聊天感到“很费劲”,得想办法好好回复,不能敷衍。

在白天一对一的、夜晚一对多的情感劳动下,他在现实生活中变得不爱讲话。但他深信,这个职业是有意义的,在压力值居高的现代生活,人人都需要情绪出口。

小伟的外貌和人设不如林宇易获“大姐”的青睐。他个子瘦小,只要出现在直播间,就会戴着一顶编织的花帽子,他说他是光头,怕吓着观众。

他不会唱歌,也没有其他才艺,只好在直播间不停地说“给点吧,哥,给点吧”。实在无聊,他会在桥上走来走去,和观众一起评论身旁女主播的身材和长相。

观众喜欢他什么?弹幕飘过两个字:真诚。他反复强调,自己把粉丝当真心朋友,付出信任和真诚,主打长期陪伴。

类似的论调,也出现在公司的负责人口中。针对想要入行的新人,负责人婷姐支招:“要把观众当朋友,说白了就是夸他、捧他,给他提供情绪价值,大哥说什么都说是。”

婷姐强调,线下维护是工作中必要的部分,“‘大哥’给你消费那么多,难道打个电话、视频一下都不愿意吗?”她还补充,对于过分请求,需要及时向公司汇报,如果擅自见“大哥”,出了问题公司是不出面的,“这是私人感情问题。”

她说,和打赏者恋爱是主播的自由选择,是正常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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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乎每位主播都会带只玩偶摆在一旁,陪伴自己。图/九派新闻李倩

【5】“制造亲密”不应该背负太多道德原罪

董晨宇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的讲师,其通过对直播为期一年的田野调查,讨论了该行业中被物化的亲密关系。

他的研究将直播平台比喻为一个“情感外卖工厂”,主播则是一个个供人挑选的情感外卖,填补观众的情感饥饿。而在直播观众看来,他们与主播之间更像是一段靠礼物“租续”、排遣寂寞的暧昧游戏。

他在论文《制造亲密:中国网络秀场直播中的商品化关系及其不稳定性》中提到,直播平台通过亲密度、礼物和PK等技术配置,鼓励主播与观众之间建立一种高度商品化的亲密关系。公会则在职业培训中,将这种亲密关系进一步具体化为“招待”与“推拉”两种策略方式。

《新京报书评周刊》对其的专访中提到,在董晨宇看来,无论是直播从业者还是观众,大部分都是普通人,不应该背负太多道德原罪。直播中的内容和关系当然不是真实的,但这可能是很多人仅有的慰藉。“短暂的、浅层的、表象的,甚至是伪亲密关系,只是人们的权宜之计。”

在“金钱”与“情感”互相流通的直播中,约莫40岁的六哥则显得非常特殊。他的主页背景图是和老婆孩子的全家福,“我一上来就把那种幻想给摁灭了,我是有家庭的人。”他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态度。

“我的直播很纯粹。”他表示,自己从不维护线下关系。对此他感到骄傲,他站起来,指着其中一名主播,“你看那个,往地上一坐,等着大哥来刷礼物”“那个,也没想着好好做账号”。其他主播抱怨数据线坏了,他揶揄道:“坏了让大哥给你买新的,你全身上下,连内裤都是大哥买的。”

他也苦于难有打赏。上个月,他挣了七千,给家里的老婆寄五千,剩下留着交房租和生活费,抽着五块钱一包的烟。

桂林的雨下了一整夜,主播们接连病倒。六哥在主页发“今晚停更”的公告,他感慨,熬了一周挣了七百,病一场还要倒贴。他不再雄心壮志,认为自己再播一两年“能要抖音半壁江山”。

现在他最大的心愿变了。他想回到室内,白天直播,晚上睡个好觉,“过正常的生活。”

广西桂林网红扎堆大桥直播 被指像丐帮, 有主播称最高月入十万

一名主播冲泡的咖啡,和正“熟睡”的玩偶。图/九派新闻李倩

(除董晨宇外,文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)(九派新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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