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挣钱比睡眠还重要吗？”这与她一直坚持“身体第一”的原则不符。
辞职的决定来自身体发出的信号。工作一年后，黛黛在体检时发现了乳腺结节。“从小到大我妈告诉我身体第一位，这是我的底线，身体没有了，啥都没有了呀。”黛黛说，“很多人会无法再忍时再考虑辞职。实际的情况是，大概率钱没赚到，反而拖着一个疲惫的身体离开。”
因为身体原因离职的，还有武汉90后女孩咸鱼。她原本是一名摄影师，两年前，她32岁，体检时发现身上出现多个乳腺结节和甲状腺结节，她打算“休息一阵子”。
后来重新找工作，没想到“33岁已婚未育”似乎成为了一道“怎么也迈不过去的门槛”，即便她的经验丰富，还是找了半年工作无果。
仔细盘算之后，她发现一个值得庆幸的结果，存款和利息可以覆盖自己的生活开支。在和家人商量后，去年5月，咸鱼决定“提前退休”：她搬到离武汉半小时车程的乡下老家，开始了田园生活。“30岁以后走向衰老，长白头发，会感觉生命短暂又脆弱，想遵循内心，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。”她说。
相比黛黛和咸鱼，裸辞前，申阳的日子更迷茫。初中毕业后，他学过美发，也在南方一家工厂待过，日子机械而重复。他喜欢打游戏，曾想靠代练和陪玩生活，但他无法用不稳定的收入说服家人。父母一直念叨让他存“老婆本”，之前代练的结余有两万多块，在父母看来无法生存，更别说盖村里流行的那种二层小楼式的婚房。申阳算过一笔账，他几乎每天只点两次外卖，半个月会采购一些零食；最大的娱乐支出可能是“有大片上映会去电影院”。除此之外，800块钱的房租是最大的花费，而这些均摊到每天大概需要几十块的收入。他说，在老家，对于像他这样离开村庄的年轻人，盖房、结婚生子似乎是证明自己价值最主要的方式。然后呢？把孩子丢给父母，再出去打工。“等我打不动游戏了，连做热爱事情的唯一资本也没了。”去年过年后，申阳开始计算存款，如果利息和自己的游戏单量能稳定维持生活，或许，他能远离那个老家人习以为常的循环。他开始计划尽快接几个难打的单子，有五六万块的存款，然后就辞职。
欲望的额度
人的欲望值多少钱？对于顶级富豪来说，可能代表着延缓衰老的尖端药品和保养方式；也可能是一线城市打工族渴望的一套房子；而对于想平衡生活与自由，渴望进入Fire（财务独立，提早退休）状态的普通年轻人来说，或许只需要几块钱。去年10月辞职后，黛黛有10万块钱存款，全部存在了余额宝里，每天利息大概有4-6块钱。她和父母住在一起，没有房贷没有房租。上午醒来，她会查看余额宝的收益，把利息当做每天生活费的标准。“比如今天是4块，就买些菜；明天6块，就买点肉”，持续下来平均5块就够用，顿顿都可以吃肉。她发现，许多APP里每天都有特价的新鲜本地菜，6块的肉可以吃三顿，炒菜用的油盐，平均下来一顿最多5毛钱，“人光是满足生存真的花不了多少钱，还不用节省的那种”。黛黛形容自己是最近流行的“淡人”体质：情绪比较冷静，对外界刺激相对淡然，内心只想追求想要的东西。
“大家休息后最怕的就是啃老本，这样就退休不了。”咸鱼说。选择“退休”前，她盘算过自己的资产：102万存款和武汉市区小套一的房子。房子每个月租金1800块，足以覆盖生活的开支还有余；存款大部分存银行定期，留6万存入余额宝，这样所有利息覆盖完每月社保支出后还存留一点。因为存取灵活，6万还可以作为生活应急备用金。自己做饭月均只要1000块左右，一些钱用来支付水电手机网费、肉蛋茶叶等日常生活物品的费用。在农村，自己种瓜果蔬菜，完全自给自足，有时甚至还有多的能送给邻居。她辞职后住在老宅，父母和丈夫都在武汉工作，离农村老家只有半小时车程，有时丈夫下班早，会开车过来一起吃饭喝茶。申阳也已经尝试“用利息生活”的计划，年初存了几个代练大单子之后，加上最后的工资，他的存款已经有四万多。实际生活下来，申阳发现，生活必要支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低。即使利息只有几块钱，他只需要每两天接一两单陪玩就能覆盖剩余支出。通常，他的工作量都是饱和并超出的，这意味着他的存款数额可以微小地上涨，他也还在继续对抗催婚，但现在，曾经失去方向的申阳觉得踏实自由，“以前感觉自己不如流水线上的螺丝。”
关闭闹钟的日子
改变生活方式之后，黛黛的睡眠充足，生活也足够充实。她在辞职之后学习了视频剪辑，在社交平台做视频博主。她早上10点多起床，一边做饭一边剪辑视频；下午2点，出发去快递站兼职，16块钱一个小时，每天大概四个小时；下午6点回来吃晚饭，再拍半小时视频素材，一周两到三更。有时休息之后，她还可以骑电瓶车去4公里附近的夜市摆摊卖发夹。这样算下来，每个月还能有五六千块收入。“减少了很多精神内耗与不必要，时间自由，收入算起来不比之前上班时差。”黛黛解释，之前工作时，为了按时上班，每个月基本要花销2000块左右，每天的餐费、化妆用品费用都能省掉；因为久坐和工作疲劳，她曾想去办健身卡，小区里快递站走路3分钟，不用晒太阳就能立刻干活，工作也几乎都在消耗体力，又省掉了锻炼的钱。而在自由之外，咸鱼也感受到了“踩在农村土地上的踏实感”。之前在市里上班，她最受不了的是冬天要早起挤公交和地铁。现在，闹钟终于能被关闭了。她还实现了蔬果自由，她种了很多蔬菜：豆角、黄瓜、西红柿、竹叶菜，还有香菜、蒜苔、土豆等等，水果种了琵琶、柚子、柿子、石榴、苹果。果蔬的香气取代了公交地铁报站的机器声。
同样对闹钟敏感的还有游戏代练申阳。辞职之后，他最先关闭的就是那个提醒他早起的按钮。之前他在工厂上早班，闹钟从7:15开始，连续定了四五个，但依然有时会迟到。现在，他能自由支配时间，老板来下单陪玩，通常都会问他“睡醒了吗？”还有一个并不典型的案例：不认同职场内卷、PUA，身体状况也不太稳定，00后女孩MOMO选择辞职，然后中了刮刮乐头奖100万，她把经历发在小红书上，意外成为大V。拿着奖金和家里的支援全款买房后，剩下的钱存入余额宝，利息收入和日常支出基本能持平。和其他人不同，MOMO没有刻意节约，“平常买菜频率不高，要么回家蹭饭，要么就是探店蹭吃喝，而且很多时候，探店还是有偿的。”有赖于各种平台的促销或活动，还可以薅平台羊毛去穷游。但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，MoMo有时候会无聊，身边有些朋友要上班，有些朋友有自己的生活，她经常一个人，这种时候“感觉像空巢老人”。已经适应这种生活的黛黛的建议是，如果将这种方式作为长期生活，要明确想做什么，“比如有人可能想去旅游放松，或者学习技能。”她在辞职之后学习视频剪辑，也是因为“要有一定的产出，不能放纵自己，否则会很容易焦虑。”事实上，无论回农村老家的咸鱼还是网络上大量的分享，几乎都谈到了这只是“一种选择”。也许是认清自我后的长期生活方式，也许只是一段想透透气的修整期。而更普遍的情况是，大多分享用利息生活的年轻人，是看重这种收益稳定、安全，存取方便，有种类似打卡的敦促力，更像是一种自我激励的省钱方式。比如有人吃喝住靠公司，每天的利息刚好覆盖一次加餐；有人每天的余额宝利息收益10块钱左右，刚好实现了咖啡自由。利息成为工作生活中的小确幸，成为一种生活智慧。有网友调侃：“虽然不能实现提前退休，但‘局部退休’总可以吧”。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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