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我们仁怀,工资都是用来加油的,要想赚钱还是得靠卖酒。”两三年前,这句话常被挂在仁怀人的嘴边。
尽管仁怀只是一个县级市,但得益于白酒行业的发展,不少家庭非常殷实。在当地,甚至有这样的说法:家庭月度支出5万块钱不算多,打麻将一晚上输几万块不算事儿。而今年,大家凑在一起聊的则是另外一个话题:“钱不好赚了。”
近日,有传言称“茅台镇60%以上的酒厂出现了资金链问题,其中90%选择停产或者减产。社会库存极大,开瓶率极低。”
对于这一消息,多位仁怀酒业从业者表示不清楚具体数据。但他们也表示,今年整个行业相对悲观,虽然有酒厂依然会“投粮下沙”,但也有不少酒厂选择减产、停产。
“很多中小型的酒厂减少了一半产能,几家销售渠道做得好的酒企就还会全部投产。”某酒企员工王洋(化名)观察到。在他看来,关停、减产的酒厂主要业务是销售“基酒”,所谓“基酒”,指的是酿造后未灌装的半成品酒。
“所有以卖基酒为主的酒厂都恼火了。”王洋感叹道。过去很长时间,茅台镇大部分酒企以销售基酒为主,也会承接外地贴牌商的用酒需求。
大量资金涌入酒厂
在仁怀,不管是出租车司机,还是在市区、茅台镇街边开店的商家,都声称自家或者亲戚家有酒厂。但实际上,大部分人只是有酒厂资源,或者租用窖池烤酒。
2004年,仁怀市被认定为“中国酒都”,近两年被认定为酱香白酒核心产区,因而仁怀市常住的65.47万人口中,相当一部分人与酒有关。
“市区人口大约在28万,真正在从事酒行业的人可能有15万,除茅台酒厂约5万员工外,剩下的人要么在其他酒厂上班,要么把酒作为副业。”王洋向作者介绍了目前仁怀市酱酒产业链上的三类公司:酒厂、租窖池烤酒的公司、收基酒的基酒公司。
2016年-2021年期间,茅台引领的酱酒热潮席卷仁怀,当地大量闲置资金转向酱香酒。
除供职酒企之外,王洋还对茅台镇酱酒生态研究多年,并建立了大小酒企的联系库。据他了解,此前,有亲戚租用别人的窖池,一年投资2000万元,行情好的时候,营收一半可以作为利润留下来,另一半则拿去继续投产。
但今年,考虑到行情不好,存酒较多,只投资了500万元,直接减少了75%的投资。
2019-2021年,仁怀人李达(化名)曾租用窖池烤酒,酿造完成后就能马上卖出,赚到了数百万元的利润。就在他准备继续投入时,原主人毁约收回窖池。现在回想起,李达感到一阵窃喜:“幸亏当时收回去了,不然今年的酒能不能卖出去都不知道。”
如今,行情下滑,老板们租赁窖池的意愿变小,这直接影响了窖池的租金水平。
王洋观察到,之前茅台镇周边的窖池每口租金5万/年,远点的4万/年,条件差的3万/年,今年基本上都降低了1万/年。
除了当地的投入外,茅台镇也曾吸引了外部资金、上市公司的关注。
在仁怀的中国酱香白酒核心产区,15.03平方公里茅台酒产区、53.03平方公里茅台镇传统优势产区、52.38平方公里仁怀集聚区,加起来120平方公里的地方,曾经容纳了1925家酒企,这让很多上市公司看到了“财富密码”。
在A股,白酒上市公司数量不多,仅有21家,占5000多家上市公司总数的0.4%,总市值超4.2万亿,约占A股的4.8%——每20元的市值,就有近1元属于白酒。
不过,这股资本热潮没持续多久。2023年初,多家媒体报道,证监会在对主板申报企业的行业要求上,将白酒列为“红灯行业”,防止大量热钱进入到白酒赛道。
某酒业研究分析师向作者表示,这主要是由于白酒企业投资周期以及产业链太长,而且资本进来后没有顺畅的退出通道,很多资金就不再关注茅台镇。王洋也发现,现在大多是拉本地人合伙投资,外商基本上很少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2022年,中国酱酒产能达到了一个高峰,约70万千升,同比增长16.7%,其中仁怀酱酒产量达41.1万千升。
“做包材的也卖酒,资金链直接拖垮了”
过去两年,“整顿”两个字就像悬在茅台镇酒企老板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。2021年9月,仁怀市政府印发《仁怀市白酒产业综合治理三年行动方案》,提出用3年时间,全面取缔生态环保、食品安全、安全生产等方面不达标的白酒生产企业。
根据仁怀市2022年《政府工作报告》,当地清退白酒生产企业(作坊)622家、窖池7804口。
“24口窖池以下的小作坊,要么以5万元每个窖池的赔偿填坑,要么自己找其他酒企兼并重组从而达到要求。”仁怀市某酒厂老板告诉作者,大部分酒企选择兼并从而继续烤酒,但也有部分停产退出。
不过,相对而言,2023年比较温和,仁怀市政府仅提出新增清理退出白酒企业(作坊)100家以上的计划。
有业内人士称,茅台镇此次酒企减产、停产风波,跟整顿的直接关系不大,主要原因还是市场周期性的波动。
11月中旬,2023杭州国际酒业博览会延期举行,中国酒类流通协会公告载明“经销商及代理商积压库存过多,无法进行正常采购”,将白酒行业的销售困境暴露在市场面前。
深圳某白酒贴牌商杨涛(化名)发现很多有过联系的包材商在过去一年消失了,“做包材的也卖酒,资金链直接拖垮了。”
杨涛最近频繁跟同行交流,往往会以叹气结尾:“你表现最好的一年销售额多少?”“卖了4000-5000万。”“今年呢?”“中秋节前也才卖了几十件。”
互相诉苦后,杨涛发现,虽然贴牌前都有跟酒厂签订保底协议,但目前来看今年都完不成,这必然减少了购买基酒的量。贵州的一家大型包装企业负责人注意到,大酒企自身推出的流通大单品,包材订单相对稳定,但相关贴牌产品的包材订单大幅度减少。
除了销售额下滑以外,回款周期也在影响着酒厂的现金流。
杨涛表示,以往酒企通常会给贴牌商三个月的账期,可以在拿走产品后三个月内给钱。但现在要求现收现付,尽管最新的订单可以及时收回账款,但是更大的订单在这之前已经签订,而那些订单的回款时间并不能确定。
对于囤货风险较大的酒厂来说,现金流更是一件迫切的事情。
仁怀一位专门帮客户找基酒的人士发现,很多中小酒厂的基酒价格一直在下降,“一方面,前两年市场行情使很多酒厂疯狂扩建,现在需要回笼资金;另一方面,粮食成本下来了。”
有茅台镇酒厂老板向作者罗列了当地红缨子高粱的收购单价,近3年分别为5.2元/斤、4.6元/斤、4元/斤。
在茅台镇,过去几年,酒企在快速发展,但没有构建相匹配的销售体系、品牌影响力,在面对今天这个市场周期时,陷入困境就在所难免了
“染酱暴富”不再,内卷风暴开启
近两年,“染酱暴富”的神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上到酒企、贴牌商,下到酒业从业人员,酱酒链条上的每一个人都发现,躺赚的时代过去了,内卷风暴刚刚开始。
为了自救,更多酒厂降低了贴牌门槛。近十几年来,贴牌模式在仁怀逐渐盛行。简单来说,没有酒厂但有资金跟销售渠道的人,拿着商标找到一家酒厂,让酒厂根据自己的需求生产、设计、包装出成品。
在申请条码进行产品备案后,就可以面向市场销售。这个过程中,酒厂只是代加工,销售的主要是基酒和灌装服务,商品的实际运营由贴牌商负责。
某排名靠前的酱酒企业,原本开一个条码的门槛为800万元,今年降为380万元。而规模较小的酒厂,甚至开始接5件、10件的定制。
实际上,这对贴牌商来说造成了另一种压力,杨涛对此表示担忧:“市场行情本来就不好,贴牌门槛降低,竞争压力就大了。”他的一位客户,在大酒厂降低定制门槛后,选择了大酒厂,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应了小酒厂的生意难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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